制度化组织：作为神话和仪式的正式结构

编者按：

本期推送为海外版制度研究第二期，我们带来由姚伟先生主编翻译的组织分析的新制度主义经典文献《制度化组织：作为神话和仪式的正式结构》(Meyer & Rowan, 1977)。

John W. Meyer和Brian Rowan是提出组织社会学的新制度主义的先驱之一，他们认为正式组织不仅反映了技术要求以及资源依赖，而且还要受到更广泛的环境因素的影响，包括理性神话、法律等。组织的结构和实践通常是反映了那些在比组织更大的社会中存在的规则、信念和惯例。对于试图了解新制度主义的读者而言，本篇经典文献不可错过！

摘要

正式组织通常被认为是协调和控制的活动系统，当工作嵌植于复杂的技术关系和跨组织交换网络时，就会产生这种协调与控制系统。但是，在现代社会中，正式的组织结构实际上仍然是在高度制度化的环境中产生的。职业、政策与规划都是与产品和服务一并创造出来的，并且被认为是合理地生产这些产品和服务的。这使得新的组织不断涌现，并驱使既有的组织采纳新的实践做法和程序。更确切地说，组织倾向于采纳为流行的有关组织运作的合理化观点所界定、社会中业已制度化的策略与程序，藉此组织才能增加其合法性及生存几率，而不论这些新采纳的实践做法和程序的直接效用到底如何。

一、引言

制度化的产品、服务、技术、政策和计划如同强大的神话（myth）一般发挥其作用，许多组织也仪式性（ceremony）地采用了它们。但是，遵守制度化的规则往往会与效率标准产生尖锐的冲突，反之，为了提高效率而协调和控制活动又会破坏组织对仪式符号的遵从，进而损害该组织的有关支持者的利益和该组织的合法性。为了保持其仪式性的遵从，反映制度规则的组织倾向于把制度要求和生产性活动松散地结合在一起，即通过把组织的正式结构和带有不确定性的技术活动进行一定程度的分离，来减少技术性活动的不确定性对其正式结构的冲击。

本文认为，在后工业社会，许多组织的正式结构明显体现了其制度环境的神话，而不是其自身技术性活动的要求。第一部分回顾了正式结构起源的主流理论及其面临的主要问题；第二部分讨论了正式结构的另一种来源：嵌入制度环境中的神话；第三部分提出论点，会对制度环境的要求做出反应的组织，将持续维持其正式结构和技术活动之间的分离；最后，总结全文并提出了一些研究启示。需要指出的是，本文中的制度化规则和盛行的社会行为存在鲜明区别，制度化的规则是构建于社会中的相互影响和增强的典型（typification）或理解之类别（classification）（Berger, Luckmann, 1967），其既可能是理所当然的，也可能被公众舆论或法律所支持。

二、关于组织正式结构的主流理论

组织理论的核心问题之一是描述和说明组织理性的正式结构得以形成的条件或背景。在传统理论中，理性的正式结构被认为是协调和控制与现代技术或工作活动相关的复杂关系网络的最有效方式。这一假设源于韦伯对历史上作为经济市场和中央集权政府必然结果而出现的科层制组织的讨论。经济市场重视协调和理性。随着市场的扩展，特定领域中的关系网络变得复杂分化，造成组织必须要管理更多的内部及跨部门的依赖关系。诸如规模（Akien, Hage, 1968）和技术（Woodward, 1965）等因素增加了组织内部关系的复杂性，组织之间的劳动分工增加了跨部门问题。因此，组织对协调的需求增加了，具有合理正式结构的组织往往会发展起来。中央集权国家的形成和政治中心对社会的渗透也促进了正式组织的兴起和壮大。

主流理论认为，对技术性活动进行协调和控制是正式组织在现代社会取得成功的关键维度。这一假设源于这样一种观点：组织是根据其正式的蓝图而运行的，组织通过遵守规则和程序来实现组织中活动的协调，实际的活动都遵守正式结构的规定。但是很多关于组织的实证研究对这一假设提出了质疑。更早前的研究指出，正式组织和非正式组织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观察发现正式组织通常是松散地相互联系，正式的组织规则常常被违背；决策得不到实施；或者实施会产生不确定的后果、技术效率低下、评估和审查系统被破坏等。

三、组织正式结构的制度来源

理性化制度结构的出现和发展使得正式组织更加复杂普遍。这种制度被认为是促使正式组织创建和发展的神话。毕竟，组织要素是零散地分布在广阔的社会中的，只需要创新精神就可以将它们组合成一个组织。由于这些组织要素被认为是适当的、正确的、理性的和必要的，因此组织必须要把他们结合在一起，才能获得合法性。可见，那些建构在理性化制度化要素中的神话，造成了使组织趋于理性运作的必要性、机会性和紧迫性，这种由神话限定的必须理性运作的组织的压力甚至超出了那些来自组织本身的关系网络的需求。

命题1：当理性化的制度规则在特定技术工作活动场域中出现时，正式组织通过把这些规则作为结构要素予以整合而得以形成和发展。

此处暗示了两类不同的观点：（1）当制度化的神话定义合理化活动的新领域时，正式组织将在这些领域出现；（2）随着理性化的制度神话出现在现有的活动领域中，现存组织扩大了它们的正式结构，从而与这些新的神话同构。

命题2：社会的现代化程度越高，特定场域中理性化的制度结构就扩张得越快，容纳理性化的制度的场域之数量就越多。

当命题1和命题2结合起来时，两个更为具体的观点如下：（1）正式组织更有可能出现在更现代化的社会中吗，即使直接关系网络的复杂性保持不变；（2）某一活动领域的正式组织在较为现代化的社会中可能有较为复杂的结构，即使直接关系网络的复杂性保持不变。

1. 理性制度神话的起源

科层化在一定程度上是由社会中的理性神话扩散而导致的，这反过来又影响了整个现代制度系统的演化。可以注意到，存在三个影响组织结构的理性深化的形成过程：

（1）对复杂关系网络的阐述。随着社会中的关系网络变得密集和交互，越来越多的理性化神话开始出现。一些神话是高度普遍化的，例如普遍主义原则（Parsons, 1971）、契约原则（Spencer, 1897）、归还原则（Durkheim, 1933）、专业知识原则（Weber, 1947）等。还有一些神话描述了具体的结构元素，可能来源于狭窄的语境并适用于特定的语境。

（2）环境的集体组织化程度。从某一组织实践中产生的，并通过组织关系网络而扩散的神话，可能因为被人们认为是理性和有效的，从而具有了合法性。但是，也有很多神话基于法律授权的官方合法性。

（3）当地组织领导的努力。组织常常适应其制度环境，并在塑造这些环境中发挥积极作用。许多组织积极寻求集体权力机构的许可，并试图将自己的组织目标与结构制度化到这些权威机构的规则之中，成为集体权威规则的一部分。

2. 制度环境对组织的影响

与制度环境的同构对于组织有一些重要影响：（a）组织会整合一些具有外部合法性，但不具有直接经济或生产绩效的要素；（b）组织会运用外部的或仪式性的评估标准来确定结构要素的价值；（c）组织通过对外部的已经确立的制度的依赖，减少组织的动荡和维持组织稳定性。

（1）改变正式结构。一个组织通过设计一种依附于制度环境中的神话脚本的正式结构，来显示它是在以一种适当的、理由充分的方式为集体目标而行动。组织通过制度化要素的整合，为其行为提供了一种合法性说明，并使组织的经营管理行为免受质疑。这样，组织获得了合法性，并运用其合法性来加强对它的支持和保障它的生产。

（2）采纳外部评估标准。在制度完善和发达的环境中，组织会对外部价值评估标准十分敏感，并愿意采用它们。这些外部评估标准包括诺贝尔奖之类的仪式性奖励、重要人物的认可、专家和顾问设定的标准价格，部门设置或者人员在外部社会圈中的声望等。

（3）稳定化。随着制度环境的形成和完善，组织外部与内部的关系会趋于稳定。中央集权政府、贸易协会、工会、专业协会和组织联盟，都会逐渐标准化和稳定化。

（4）组织的成功与生存。组织的成功和生存有赖于其构成要素，而不是完全依赖于对有效的协作和对生产活动的有效协调与控制。由于它们存在于高度完善和发达的制度环境中，与这些环境实现了同构，因此获得了合法性和必要资源，从而得以生存下来。

命题3：把社会上合法的理性要素整合进其正式结构的组织，能够最大化其合法性，并增强其资源获得和生存能力。

四、制度化的结构与组织活动

组织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同时内嵌于关系与制度背景之中的，所以组织既关注协调与控制活动，也关注对自身的合法性说明。处于高度制度化背景中的组织，也会面对组织内部和超越组织边界的各种技术性偶然事件。但是，在十分强调绩效的市场环境中产生的组织所建立的部门，往往与组织生产之间存在模棱两可的关系，并且组织绩效不取决于实际的生产功能，而取决于仪式性的界定。

尽管如此，有些组织的生存更多地依赖组织内部的跨越组织边界的技术与交换关系，而有些组织的生存则更多取决于体现高度制度化环境的仪式。

1.制度化组织中的结构性矛盾

如果某个组织的成功主要依赖于制度化规则的同行，则该组织常常会面临两个问题。一是技术活动及其绩效要求，与组织遵守制度化仪式规则的努力过程之间会产生矛盾和冲突。二是这些仪式规则是通过神话进行传播的，而这些神话又可能出现在环境的各个不同部分，因此仪式规则之间也可能存在相互矛盾和冲突。这些矛盾和冲突，使传统强调通过紧密协作、控制来提高绩效的理论受到了极大的怀疑。

2.结构性矛盾的解决

本文认为，一个组织可以通过脱耦（decouping）和信心逻辑来解决仪式性规则和绩效逻辑之间的冲突。

（1）脱耦

 在理想状态下，按照绩效逻辑建构的组织会努力维持正式结构和活动之间的紧密结合。在这种组织中，人们对规则的遵守是通过监督组织活动来实现的，产品的质量被持续的监督，各个单元的绩效被不断评估，各种目标被统一和协调在一起。但是，如果在制度化组织中实行一种使结构和活动紧密结合的政策，那么只能导致组织无绩效或矛盾公开化。

命题4：企图控制和协调制度化组织中的活动，导致冲突与合法性的丧失，因此组织结构要素与活动之间是脱耦的，结构要素彼此之间也是脱耦的。    

（2）信心与忠诚逻辑

组织结构与活动脱耦的组织，尽管缺少正式的协作和控制，但并不会陷入混乱状态，日常活动仍会有序进行。组织内部成员和外部支持者的信心和忠诚为制度化的组织提供合理性，即便在缺乏技术佐证的情况下也使它们显得有用。组织结构与活动的脱耦，以及组织对面子的顾及是支撑“人们在各司其责”这一假设的依据。

命题5：一个组织的结构越是来源于制度化的神话，则这个组织就会维持更多更复杂的、促进内部和外部信心、满意和忠诚的表演。

（3）仪式性的监督和评估

所有组织，甚至那些维持高水平的信心和忠诚的组织，都处于把理性化的监督和评估进行仪式化的制度化环境中。监督和评估会发现那些实际上正在进行的将有损于组织合法性的事件和行为。因此，制度化的组织会尽量减少监督和评估活动，并使监督和评估活动仪式化。

命题6：制度化组织会尽量减少来自内容管理者和外部支持者的监督和评估。

五、小结与研究启示

第一，使更多理性神话制度化的环境和环境场域，会产生更正式的组织。该命题产生的假设是随着政府和其他的集体行动者等制度的出现和完善，正式组织得以产生并日益复杂。因此未来研究可以继续探讨专业、清楚标定的程序等诸如此类的制度，在具体的正式组织中的扩散过程。

第二，整合了制度化神话的组织，会更具合法性，更有可能取得成功，并更有可能生存下来，因此研究还应对不同背景中的类似组织进行比较分析。

第三，组织的控制，特别是高度制度化环境中的控制，可促使组织与内部和外部的仪式一致。因此未来研究还可以采用比较和经验研究的方法，来探讨更广泛的环境下的制度结构变化，对组织结构和协调产生的影响。

参考文献

Meyer J W, Rowan B. Institutionalized organizations: Formal structure as myth and ceremony[J].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77, 83(2): 340-363.
沃尔特·W.鲍威尔, 保罗·J.迪马吉奥. 组织分析的新制度主义[M]. 姚伟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4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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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与排版丨梅宏 张晓会

审阅丨谭健翔 王莉君 翁晨源